雷建军:纪录片真的需要进影院
我们需要一个封闭的环境、一个巨大的银幕,黑场,观众才有可能识别出纪录片所呈现的生活的多个层面,人物一个小小的举动、一个小小的表情,都可能触动他。
最近院线正在上映的纪录片中,票房最好的是《九零后》,1000余万。其次是《大学》,500余万。两部片子的豆瓣评分,分别是8.2分,8.1分。纪录片叫好不叫座,排片量低,票房低,似乎成了一个略显悲情的常态。根据灯塔专业版数据,2014年以来上映的纪录片中,前10名票房加起来不到10亿,其中前两名占了一半多。
《大学》的创作团队来自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清影工作室,20年来,加上学生作品,清影出了三四百部纪录片,其中在院线上映的,包括《大学》《我在故宫修文物》在内,一共6部。
“‘清影’已经算是电影院的‘钉子户’了。”清影工作室创始人之一、清华大学教授雷建军说,“但纪录片真的需要进影院。”
记者:为什么纪录片在院线的票房总是不太理想?
雷建军:电影在诞生之初就是纪录片,把日常生活搬到大银幕上放。当时的纪录片也是作为奇观存在的。那个时代,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很少,一个美国人在大银幕上看到了非洲人、亚洲人,会觉得很神奇;渐渐地,世界的连接度越来越高,观众不能满足于只看日常生活,电影需要越来越多的“奇观”才能吸引观众。好莱坞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飞速发展,就是把日常生活整个戏剧化、奇观化。
所以,影院从一开始就需要奇观,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。
中国的电影业这些年发展迅速,实际上是商业电影的增长。也有不同的人做过艺术电影的努力,但成功的例子偏少。对于纪录片,尤其是人文社会类的纪录片,以记录普通人的生活为主,和现在商业院线的气质是不匹配的。
商业院线的目标群体非常明确,就是要抓住能来消费的人。观众到影院,需要付出时间成本、吃饭和电影票的开销,等等,这是一个综合性消费。花这么高的成本,消费者显然更希望通过大银幕得到快感,这可能是纪录片给不了的。
记者:观众也不是不爱看纪录片,像《我在故宫修文物》《舌尖上的中国》都在互联网上获得了很高的点击量和好评度。
雷建军:视频平台对观众来说,只要买了会员,不管看什么几乎都是零成本。对影院来说,一场电影只有几个观众来看,是要赔钱的。我很理解院线经理,不排片是对的;对观众来说,喜欢看纪录片,在视频网站上看就好了,不必花时间和金钱成本特地跑到电影院。
记者:那纪录片为什么一定要进院线呢?
雷建军:纪录片中有一个非常大的类型,就是记录日常生活。片中人物不会像明星那么耀眼,剧情没有那么大的强度,视听效果也没有那么好……但正因为此,我们更需要一个封闭的环境、一个巨大的银幕,黑场,观众别的东西也看不了了,就安静地看着银幕。这样,他才有可能识别出纪录片所呈现的生活的多个层面,人物一个小小的举动、一个小小的表情,都可能触动他。而在手机上、电脑屏幕上看,纪录片的那些厚度,观众很可能get不到。
记者:是不是有的纪录片从一开始就没想进电影院?
雷建军:其实,绝大部分纪录片最开始的目标都不是进影院,能进影院的属于极少数。而奔着影院去做,比如在影像、剪辑、后期处理上,按照电影标准去做,成本相对也高。所以,绝大部分纪录片只是为了记录。
以前导演把纪录片拍出来,是表达一个现象和自己的一些想法;现在我们觉得,纪录片拍出来,应该让更多人看到,而不仅仅是作为一个艺术品存在。我们本来就是大学的新闻与传播学院,不能只局限于做个人表达。
记者:目前票房较好的纪录片有哪些?
雷建军:带有特殊属性的,比如讲述“慰安妇”现状的《二十二》,票房1.7亿。此外,自然类的会好一些,这属于纪录片中一个独立的类型,《我们诞生在中国》票房6600多万,《地球神奇的一天》4778万。而对于人文社会类纪录片,1000万票房都是很难的,2000万基本就是天花板了。
清影的片子,目前最好的《喜马拉雅天梯》,1100多万;《我在故宫修文物》不到650万;《大学》目前500多万。其实《大学》的观众群体会比一般的纪录片更大一些,它至少适合所有的中学生看。但它依然存在一个问题,缺发行经费。
记者:如果票房一直欠佳,纪录片怎么才能在电影院待下去?
雷建军:欧洲有艺术院线,也许观众不多,但还是一场一场一直放下去,因为有政府补贴。我认为纪录片拍摄不是非得要补贴,但是纪录片发行是需要政府帮助的。今天,每一条推送到你手机上的信息,除了国家大事和突发新闻,其他的背后几乎都有着商业元素,纪录片也许是个单纯的例外。纪录片又重要又脆弱,它承担的功能有些像司马迁,首先是对当代史的记录,然后才是作者自己的表达。纪录片想在电影院待住,无论中国还是外国,都需要政府补贴来支持。
记者:点映似乎是近年来兴起的一个好方法?
雷建军:对,点映就像纪录片界的“拼多多”,运用互联网技术,把观众零散的需求用低成本的方法整合起来,凑够30人就能开一场,既让影院不亏本,也让观众有片可看,对片方来说也省了很多宣发费用。
记者:现在纪录片票房最好的城市有哪些?
雷建军: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深圳,是纪录片的主要票房城市,这两年新起来的有杭州、成都。点映有一个好处,即便你住在很偏远的地方,只要能找到30个志同道合的人去影院,依然能看到你想看的电影,这就把选择权交给了观众。